丹尼尔·丹尼特 | 人类一直都很机器
2020-08-02 15:5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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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段永朝读书 

作者:John Thornhill

编译:机器之心

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是一位美国哲学家、作家和认知科学家,现任塔夫茨大学哲学教授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主任;他的研究专注于心灵哲学、科技哲学和生物哲学,尤其是进化生物学和认知科学的交叉领域。

丹尼特是一名无神论者和现世主义者,被称为新无神论四骑士之一。2016年9月,被美国网站 TheBestSchools 选为选为全球50位最具影响力的健在的哲学家。代表作是《意识的解释》(Consciousness Explained)。

文中丹尼特接受金融时报记者John Thornhill的采访,表达了其对当代人工智能、机器人和宗教的观点,并就当今世界哲学家扮演的角色表达了看法,字句之间充满着哲人的睿智与犀利的洞察,读来让人醍醐灌顶,给出了一种审视当今世界的哲人视角。

他在伦敦边吃着羊羔肉喝着红酒边讨论着意识,以及为什么笛卡尔把意识搞错了。

丹尼尔·丹尼特是一个众所皆知的哲学家。大白胡子、庄严的仪态和愉悦的举止,这一切让他在伦敦国家肖像画廊光亮的餐厅里显得与众不同。这一天朦胧和煦,我们的视线穿过屋顶凝视远方。英联邦的国旗柔软地悬挂在国会大厦的旗杆上。

在脑海的思想实验(哲学家的宠儿)中,我把丹尼特想像成穿着束腰外衣和拖鞋在几千年前的雅典集市上大声演讲。并非如此。实际上,哲学家丹尼特穿的是领尖带有纽扣的蓝衬衫,外面是灰色的人字形夹克,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手杖。

带着天生故事高手的热情,丹尼特讲述了2006年他在缅因州长岛的树林中跋涉时如何找到这根木棍,并制作成手杖一直使用它。他在手杖表面刻上了其去过的地方的名字,包括 Costa Rica、the Mekong Delta 和 Kalaallit Nunaat (格林兰岛)。74 岁的丹尼特说:

「我拄着手杖步履蹒跚,但走在寒带苔原,手仗依然无可替代。」

但是,我很快发现这位来自塔夫茨大学富有哲慧的大学教授并没有因为饱经世事沧桑而有所减损。

谈话中探讨的无不是当今神经科学和人工智能的最新进展以及对社交媒体和川普执政的影响。

作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哲学家之一,丹尼特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深入思考并书写人类境遇,其中他用力最多的是人类意识。当世界对机器人的兴起以及智能机器的制造越发担忧时,丹尼特的理论却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共鸣。

人工智能专家对于机器智能和人类意识有着严格的区分,丹尼并不认同。很多人担心机器会超过人类,他却认为人类一直以来都很机器。

正如丹尼特所说的,大脑中数十亿个神经元每一个多多少少是机器的,所有神经元集群交互最终汇聚成了意识。

他说:「多年来我一直坚信,原则上讲机器也可以具有意识,毕竟,我们本质上也是机器,是一台由无数个小机器组成的巨大机器,它包含数万亿个移动组件,复杂程度无以复加。但所有这些机器组件没有一个堪称奇迹。」

接下来进入我们意识的是菜单。一番搪塞之后,丹尼特点了羊臀肉和厚切薯条,我点了鳕鱼和扁豆;他又点了大杯的 Ciello Rosso,我要了差不多份量的 Chardonnay 酒。

由于主张意识只不过是一袋子小伎俩,丹尼特有时在哲学圈子里被称为最大的通货紧缩主义者。

每一个人皆可自称意识专家,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有意识的。但是丹尼特却站出来说他们错了,他无疑要做派对里的扫兴之人,当众揭穿意识的小伎俩,诸如神秘主义、灵魂或者上帝。

为什么他成为了一个哲学家?他说大一时读了笛卡尔的《第一哲学沉思录》,书很迷人但结论却错了,便打算试着找出错误来。50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在做这件事。

丹尼特确信笛卡尔的二元主义(一个非物质的心灵与物质的身体相互作用的想法)是一条死胡同。为了证伪二元论,他做了一个关于卡通人物鬼马小精灵的不太可能的推论,鬼马小精灵既可以穿墙而入,也可以凭借幽灵之手接住棒球。但是这个想法中隐藏着一个矛盾,与二元论的错误如出一辙。从来没有人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丹尼特最新出的书《从细菌到巴赫:心智的进化》发展了其意识理论,并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历史上的两个「奇怪的理性倒置」后续推进:一个来自自然科学家查尔斯·达尔文,一个来自计算机科学家阿兰·图灵。我请他对此进行解释。

他说「理性倒置」一词来自 19 世纪达尔文的一个批评者,他对达尔文反直觉的思考很愤怒。批评者不但不接受一个负责创造物种的造物主的存在,还谴责达尔文相信自然进化获得了所有的创造奇迹。

「那当然是对的,这正是达尔文所说的,夜莺的创造本身就是一个自然进化的过程,因此这是第一个理性倒置。」丹尼特说。

我注意到丹尼特正在玩弄一个达尔文式翻领上的鱼形徽章。早期基督徒使用这一标志,因为耶稣基督,上帝的儿子,救世主的希腊文首字母可以拼写成鱼这个希腊词——ichthus。

丹尼特说他的一个朋友邀请他为达尔文(Darwin)找出一个相似的希腊首字母缩略词。通过选择拉丁语并把两个U拼写成一个W,丹尼特组合出了这样一句话:Delere Auctorem Rerum Ut Universum Infinitum Noscas(Destroy the author of things to understand the infinite universe,推翻造物主以理解无限的宇宙)。这颇暗合达尔文(Darwin)的思想。

在21世纪后期,他与 Richard Dawkins、Sam Harris 和最近去世的 Christopher Hitchens 一起被称为「新无神论的四骑士」。

丹尼特自己关于圣经的理性倒置是人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上帝。但他对那些经历了信仰危机的善意信徒表示同情。

在写一本关于宗教的书时,丹尼特与研究员 Linda LaScola 一起工作,他们就私下的信仰访谈了几十个神职人员。

「结果是惊人的,」丹尼特说。「我认为这些神职人员肯定是被其善意绑架了。当信仰破灭时便不知所措,这是他们的普遍状况,他们陷进了道德牢笼。

「随后他们俩又续写了一本书(Caught in the Pulpit (2013)),并被排成了话剧。我问丹尼特他对自己的信仰有什么疑惑?他的回答很尖锐。不知丹尼特是否自问过他有可能完全错了?他很高兴地回答道他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这是哲学家的惯技的一部分,」他说。

我们回到第二个理性倒置,它由艾伦图灵设想出来,同样推翻了 20 世纪中叶人们的常识。图灵认为,计算机在没有理解力的情况下也可以拥有能力:它可以完美地做算术而无需知道算术是什么。我们可能不认同,但人类也是如此。有多少在曼哈顿计划分支部门工作的科学家知道他们正在制造一颗原子弹?

丹尼特把玩着这个想法,正如哲学家惯常做的那样,并解释说事实上可以从一台普通的计算机中构建一种理解力。

「计算机有理解力吗?并没有,但它有同样好的结果,这也是一种理解力,」他说。

人工智能专家曾做过一项思想实验,试图用电子神经元取代生物神经元。在什么时候电子意识会取代大脑意识,如果会的话?但这对丹尼特来说并非一个两难的选择。

「你不能这样做的想法和大脑的某部分——借用一个漂亮的经济学术语——不可替代这一想法是同一个。但是我们没有理由再相信它了。」

尽管如此,他接着说,原则上可能的实际中并不一定可行,至少目前是这样。

丹尼特长期以来一直是人工智能最新研究的关注者,其书的最后一章的主题便是人工智能。最近有很多关于超级智能出现所带来的危险的讨论,也许某一天一台计算机会超过人类智能和接替代理。尽管丹尼特同意这样的超级智慧在逻辑上是可能的,但他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有害的幻想」,转移了我们对于更迫切的技术问题的注意力。他尤其担忧人们根深蒂固地倾向于认为机器系统比其看上去更善解人意,给数字助手加上名字和忸怩作态的人格加重了人们对于机器的误解:

「未来我们将不会再有同事,机器人会接替绝大部分工作。机器人不是同事,不要试图把它们当成同事,也不要把它们当成同事来欺骗自己。」丹尼特说。

丹尼特补充说,如果他能制定法律,他坚持认为这种人工智能系统的用户必须经过许可和担保,迫使他们对其行为负责。保险公司将确保制造商透露其所有已知的产品缺陷,就像制药公司一口气主动说出药物所有潜在的副作用一样。

「我们要确保我们构建的任何东西是一个系统化的奇迹盒,而不是一个代理。它不负责任。你可以随时拔下它。我们应该保持这样,」丹尼特说。

先不管其以形式完美的段落作出的延伸回答,丹尼特已成功地吃完了他的羊羔肉,而我却正在吃着鳕鱼。

巧克力火锅端了上来,他吃的津津有味,与此同时我舀起了香草米饭和煮木瓜。丹尼特经常来伦敦,并说自己很喜欢这家餐厅的光线、视角和便利。

随后我们回到了丹尼特的另一个专攻领域:数字科技对于社会的影响。

2015 年丹尼特与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 Deb Roy 联合发表了一篇论文,把我们的时代与寒武纪大爆发(发生在5亿年之前的一次非同寻常的生物大进化)做了对比。一个假设认为寒武纪时世界突然被光明淹没,驱赶着生物急剧进化,而这对大多数生物来讲意味着死亡。

通过把寒武纪大爆发作为一个振聋发聩的对比,数字世界播撒的透明刺眼之光也会给今天的人类带来相似的影响。

每一种人类组织形式,从婚姻到军队到政府到法院到公司再到银行、宗教,在数字科技透明之光的照耀下,人类的每一个文明系统无不陷于危境。

这些组织形式的「保护膜」已被渗透,我们正迎来一个几乎没有秘密存在的世界。虽然有些理论家或许认为这是好事,但是丹尼特认为这样后果很严重。「人们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个事实:这不仅事关紧要的个人隐私,也关乎组织形式的隐私,」他说道。

举一个相对无害的例子,他说,每个人同时从劳动局收到就业人数信息而不是通过信息泄漏得知,这很关键。

「保护可信赖名誉比摧毁它更难。」事实证明,进攻的代价通常比防御小,」他说,「每个关心组织形式存有的人必须彻底打住,自我警醒,并开始思考如何以一种道德允许的方式保护那层『隔膜』。」

甚至更糟糕的是,丹尼特认为,美国刚选了一位正在加重组织信任危机的总统,并已从政府组织蔓延开来。「川普正在瓦解人们对总统、法院、国会和媒体的信任。他实在是一名文化汪达尔人(1),」他说。

丹尼特非常关注政治局势,他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去研究如何守护人心的「真诚」并重建互信。

「在蓄意欺骗与我们保护自己置身于这种欺骗之外两者之间进行的军备竞赛非常不平衡,我们有失败的风险,」他说道。

我认为每当哲学家开始谈论「真理」时,便误入了争议之地,「真理」概念的激烈争论绵延数千年,至今无果。他承认政治涉及规范化的判决(normative judgments),但是这些决议必须要基于客观事实才行。他反对那些忘记了自己每天都在成千上万次依赖客观事实行事的哲学家们。「甚至健康保险被弄错时后现代主义者也会暴怒,他们不会说:『噢,这不过是众多交谈中的一个,哈哈。』他们会说:『混蛋,你骗了我,快弄好,现在!』。」

但是,在这个异常开放的世界里守护「真理」何以可能呢?丹尼特回答说,如果他知道答案,他就不会坐在这家餐馆和我聊天了。但是,他表示自己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同事正在合力研究这个问题。他提到了一个亿万富翁曾经抛给他另一个思想实验。如果丹尼特有10亿美金,他将用这笔钱干什么?

丹尼特强调他会尽力建立一个国际协作的自辖性「真理社区」,它有点像路透社、维基百科和为揭露现代城市神话的 Snopes 网站(2)。

「如果你觉得某件事好得已经不真实了,那么「真理社区」就是验证你直觉的地方。」

丹尼特并没有劝说那位富翁拿出这笔钱。但是如果有人愿意合作的话,他很乐意与之交流。他强调了在此之前重建社区「信任之岛」的紧迫性。

在喝完两杯玛奇朵(Dannett)和一杯茶(笔者)以后,我们讨论了哲学家扮演的社会角色。他执意认为哲学家不应倒退回象牙塔之中,而是积极入世。

他在哲学家和哲学评论家之间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在有些地方,你学习如何辨别和分类不同哲学流派。忘掉它吧!试想你发现了一条震惊的,无可置疑的蓄意政变的证据,你跑到 FBI,他们看着你的材料说:『这真是一个有趣的21 世纪早期阴谋论的例子呢。』可是这真真实实存在!」

「真正重要的是:我是否相信它,它是否是真的,它重不重要?如果你忽略了这些,就多多少少抛弃了哲学的真正意义。」

脚注

1.↑译者注:引申为破坏文化的人

2.↑译者注:该网站致力于揭穿谣言和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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